一三一(1 / 3)
一三一
玉鸾经历过同等苦难,知道这种痛苦无法排解。当年自己只是孤身飘泊,如今曲雪珑却不止要支撑整个曲家,还要保护年幼的妹妹。
多少人对曲家虎视眈眈,想要曲雪珑死无葬身之地。
曲雪珑凝视着玉鸾,凝视了很久很久。
玉鸾总觉得,就算身处在温暖的书房里,曲雪珑的身体,他的眼神,甚至他的魂魄,也是那麽冰冷,彷佛任何东西也捂不暖那种与生俱来的冰冷。
其实玉鸾根本给不了曲雪珑太多温暖,但他还是想要把自己仅有的一切也给予曲雪珑。?
至少玉鸾的心尚有温度。
这一点点的温度,是曲雪珑给予他的。
曲雪珑看了看玉鸾手抱的琴盒。
玉鸾没有说话。
他是特地带着樱笋前来的。
樱笋价值连城,如果卖出樱笋可以稍为解除曲家的燃眉之急,玉鸾当然愿意把樱笋还给曲雪珑,但 这句话自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曲雪珑却只是淡淡地道:「可以弹一曲吗?」
残烛暗,小屏弯,疏雨轻敲檐外竹,洗尽落英遍地,枯叶翻浓,馀香栖苦。
秋雨下了一整夜,玉鸾弹了一整夜,曲雪珑也听了一整夜。
缠绵一夜的琴声似魂消梦峡,泪尽啼湘,诉说着分离的无奈,诉说着命运的无常,如同一抹幽魂留恋不去。
雨雾弥空,四檐成韵,反覆着哀凄的哼唱,溶入了玉鸾的琴声里。
开不了口的心意,难以言喻的眷恋,被凡人创造出来的言语在情感面前总是显得那麽贫瘠,那麽空泛。
唯有琴声,足以传情,足以达意,不经雕琢,不经思索,只发自心底。
花漏初迟,混沌的夜色染上鱼肚白。雾气沉绵,朦胧的晨曦照亮了层波渺渺,翠山苍苍。?
玉鸾的十指早已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他还是没有停下来。
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就是离别的时刻。
再晚一点,再久一点,再多留曲雪珑一阵子。
最後一个琴音在清风轻寒中飘零着,玉鸾刚要强忍痛楚再弹一曲,曲雪珑已经抬眼看着他。
帘影沉沉,一缕芳香渡,二人对视着,曲雪珑的容色沾上几分枫落晓霜的冷意。
玉鸾知道,留不住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大约是听到琴音停了,守在外面的下人才敲响房门。
曲雪珑应了一声,夕雾便捧着洗脸盆进来,她身後的婢女则捧着薰香的衣袍。她先向曲雪珑行礼, 再向玉鸾行礼,对於玉鸾还留在这里也没有感到惊讶。
曲雪珑向夕雾道:「先放下东西吧。」
夕雾颔首,她带着婢女放下东西,然後便离开了。
曲雪珑走下软榻,他从案头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羊脂玉瓶,再把洗脸盆端到玉鸾旁边。
他单膝跪在玉鸾面前,把玉鸾那双血流不止的手浸到温热的水里。
热水碰到伤口,使玉鸾疼痛得皱起眉来,但他没有缩起手,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曲雪珑。
今天之後,说不定再也看不到曲雪珑了。
曲雪珑亲自洗净玉鸾的指尖的血迹,他擦掉手腕上的铅粉,把捆绑时留下的伤痕清洗了一遍,甚至把那些玉鸾不曾察觉的小伤口也一一照料,动作极为细致爱惜,如同他曾经多少次为玉鸾清理去势後的缺口,再为那个缺口上药。
晓色初透东窗,碧幢影动,曲雪珑低垂的羽睫闪烁着清光碎雪,在眼睛下投落乌扇似的阴影。他专心一意地为玉鸾洗净伤口,如同工匠打造璞玉,容不得一分一毫的差错,
玉鸾在热水里握着曲雪珑的手,只握了一瞬间,便又松开了。
曲雪珑的玉指沾上药膏,为玉鸾的十指敷药,再绞断丝帕,给玉鸾包扎妥当。
待曲雪珑为玉鸾的最後一根手指包扎之後,玉鸾终於忍不住抱着他的颈项,不断地呜咽着,泪水打湿了曲雪珑的衣襟。
不要走。
不要离开自己。
不要抛下自己。
但玉鸾什麽也不能说。
他只能站在原地,无能为力地看着曲雪珑远去。?
曲雪珑没有推开玉鸾,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灵堂,新曦披落在他的容颜上,只带来一层表面的温暖。?
在玉鸾压抑的哭声中,画阁层峦外的灵堂逐渐亮起来,如同积雪溶化,依稀可见灵堂墙壁上挂着墨迹淋漓的「奠」字,这个字飘浮在秋日冰冷的空气里,彷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自由了。」
曲雪珑的语气很轻,彷佛在叹息着。
闻言,玉鸾仰首看着曲雪珑,清泪如薄露花痕。
曲雪珑似乎没有留意玉鸾的神情,他站起来,拿起放在窗下的绣荷塘鸳鸯锦盒,锦盒看来有着相当的份量。
他把锦盒放到玉鸾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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