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2 / 2)
现在的自己,总觉得像是个小偷,偷了另一个人的命,而被他取代的人已经死了,每多活一天,脊梁上的罪状便刻得深那么一分。
但他不能去想,他太想活下去了,即便是变成另一个人活着。
“……我一直觉得我运气很好,能多活这么久,就算折了点命,我也觉得很值。我走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他们都……很好,但我觉得很陌生。其实我也想随便留在哪个地方,把剩下这点命活完了,安静地死在哪儿也很好。可我没有。”
他慢吞吞地说着,比起坦白更像是在倾诉。有些话重复了好几遍,有些又含糊带过,颠三倒四的。无月耐心地听着,安静地注视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大概……大概我只是想回家,但又找不到在哪儿。”他平静地说完这句话,深深呼出一口气。这句话太多余了,不该和她说的。他尽量然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无助,装作如释重负的样子,语气轻松道:“不过现在我知道了,那地方可能根本不存在。”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不存在的东西而难过。
那么他如此狼狈地、失去一切活到现在,又是在坚持什么呢?
无月起身走向他,蹲在他面前,接着伸手扯着他的两边脸向下拽,把那点强撑出来的笑意扯得破碎,再稍稍用力一点,注视着那双眼睛漫上水雾。
“疼啊……”
无月没有松手。于是理所当然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想:太疼了,真过分,怎么这么欺负人,我干嘛要哭啊,这点疼都受不了,太弱了,活该被欺负,可她也不能这样啊,真过分,妈的委屈。
无月松开手指,揉着被自己掐红的两处指印,吻在他哭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上,接着抱住他,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他的后背。
“你太过分了。”他抽噎着控诉。
“恩。”
“我不想哭,都是因为你捏得太疼了。”
“恩。”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太蠢了。”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眼睛又肿了,忍不住辩解:“你别笑我,我……我也想知道啊,但我找不到……我有在找的,只是还没有找到……”
他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总有些事是尽力也做不到的。
无月捧着他的脸,倾身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没有血,只是单纯地触碰。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果她能说话的话,这个动作的意思大概是想要向他道歉的。
尽管觉得这个念头太自作多情,他还是说:“我没事。”
无月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又揉了揉他的脸,看起来有点累了。他迟疑了一下,问:“你要睡一会儿吗?”
于是无月倒在床上,顺带把他带着倒下,一只胳膊压在他身上。
“我不困啊……”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干脆就不动了。无月闭着眼,像是没听到他的控诉,散在颈侧的发梢上还残存着他亲手揉开的桂花香味,她闭着眼,眼睫细密地垂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觉得很奇怪,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堆,又莫名其妙地大哭了一场。他还以为自己会继续难受一会儿,可当被她拥抱的时候,内心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就像她奏出的曲子一样,有种奇怪的魔力。
姜瑶——他仍以这个名字自居,但并不是取代谁,而是接受了曾有一个也名叫姜瑶的人与他共存。
他无法确定“前世”究竟是否存在,但如果不存在,就等同于否认他自己的存在,于情于理都做不到,更何况他并不完全认同无月的说法,有关于自身也还有许多谜团未曾解开。
他躺在床上,并不觉得困,趁着思绪还清醒,用了一点时间把还记着的事情都顺了一遍,终于意识到另一处异常。
他穿越后至今不过一年,最久远的回忆也不过是在凌霄时,当时的种种仍历历在目。唯独在与风寻骨相处时,曾有一段回想起来几乎是空白、浑浑噩噩的时间,之后他甚至还彻底失忆了一回,怀疑自己得了失魂症而去找闻人书。当时虽有怀疑,却未曾细想,现在回想起来,闻人书似乎一直在暗示什么,并让他离风寻骨远一点。
他之所以未曾重视过,也是因为过于相信风寻骨不会害他。现在看来,也的确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最多也只是截走了他一部分记忆,或者干脆让他在某一段时间变成傻子。
他至今仍然不知道风寻骨对他有何目的,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如同游魂。现在想来,答案或许就在那段他并无印象的空白里,至于到底发生过什么,恐怕只有再见一次他才能知道了。
他有预感,这个时间不会太久,至少是在他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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