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一惯性情温文,宽仁和缓的当今天子,这一回却是迅疾出手,雷霆手段,短短数日间便平定了叛乱,并处以重刑。
霍禹被腰斩,而霍光的两个孙儿霍云、霍山及女婿范明友皆自杀。其妻霍显及其所出的女儿、娘家兄弟斩首弃市……原本金尊玉贵,等闲求见一面都难如登天的人物呐。如今就在闹哄哄的西市被砍了头,血淋淋的尸首丢到大道上任人踩践……
霍氏几乎满门覆灭,被株连者千余家。
京师流血,伏尸数万——许多年后,经过那场旧事的老人们街谈巷议时提起,亦是心存余悸。这亦是厉精为治,堪称一代圣主明君的孝宣皇帝在位的二十余年间,唯一一次大开杀戒。
而自霍氏伏诛后,对于未央宫中那位霍皇后的处置,街头巷议间便有了许久揣测……几乎阖族被灭,兄长腰斩,母亲弃市,一个失了所有依恃的罪家族女。所谓的处置,只怕也就是多活几日或早死几日的区别罢。
毕竟,圣上和霍家,隔着先皇后的血仇……而这位十七岁的皇后,论起来,便是最初的祸基。
长安,未央宫,椒房殿。
时令未出三伏,但有样异样地,这儿竟不闻一丝蝉鸣,静窒无声,压抑沉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满殿宫监侍儿们都是一派惶然或惊惧地瑟瑟缩在室中角落,倒当真似秋后寒蝉一般。
大司马霍禹谋逆的消息在事发半月后才传到宜曲宫,皇后殿下闻讯,惊不能信,而后星夜兼程,匆忙回銮。
但轻驾进了未央宫,没来得面圣,便正迎着一队宫监前来椒房殿检抄的兵甲。而后,当众自皇后寝居中搜出了霍夫人的若干信函及一幅剧毒,信中所图,意欲鸩杀太子!
满殿宫人都惊得面若死灰,颤着身子,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几个年纪小些的宫婢当场吓晕了过去。
罪证确凿,天子使者们带了证物回去御前复命。
而自那一天起,整座椒房殿便被重重监禁了起来,兵甲密围,连一只雀儿都飞不出去。
而皇后殿下……自那时,便失了心似的愣愣僵坐在内室西窗下,整整一晚,不言不动……木雕泥塑似的。
此时,清晨的浅金色的昀光自锁纹的绿琉璃窗扉照了进来,落在那少女那张精致无瑕,双眼满布血丝,苍白如纸的小脸儿上,竟生出几分异样的哀艳来。
“殿下,好歹用些用些饭食罢。”莺时捧着一张素漆小食案进了室中,青玉盂中的甘豆羹散着糯甜的香气……椒房殿的庖人们早已给吓破了胆,哪儿还有心思在炊事上?这羹是她自己到厨下煮的,滋味大约有些差强人意。
她恭谨而妥帖地将羹汤置到了皇后面前的文贝曲几上,而后替主人摆好漆木勺,柔婉温和一如往昔。
“莺时,”枯坐了整整一晚,不言不动的霍成君,却忽然开了口。面色是极度憔悴疲惫的苍白白,连双唇也不见多少血色,且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说话,嗓音有些分明的干哑,仿佛被什么东西磨糙了一般。
但,她神色却已然镇定了许多——出乎意料的,这个自幼养尊处优,娇惯宠纵的十七岁少女,竟没有像满殿宫人甚至莺时以为的那样,顷刻间全然崩溃,而后寻死觅活……任谁人蓦然听闻家门巨变,举族被诛的惨讯,应当都是不堪承受的罢。何况眼前这个金尊玉贵、自幼娇惯的少女?
但她只是呆呆地坐在这儿整整一晚。而后,勉力平静地同自己侍婢开口说话。
此刻,十七岁的少女,就这样凝了眸子定定看向相伴十一年的心腹侍女,用干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问:“莺时,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语声并不见多少狠厉,但这言语之间的切切质问,却令得那厢的侍婢心下陡然一惊。
莺时面色遽然泛白,身子蓦地一颤,手上有些抖索,捧在手中的食案斜斜一倾,玉盂里的豆羹便泼洒了小半出来,汤汤水水溅在文贝的几案上,一片狼藉。
许久许久,从来温婉妥帖的侍婢,终于开了口,她低低垂着头,并不敢看自家女公子,用极轻的语声道:“是在……大将军去世后不久。”
“那,陛下他……许了你什么好处?”霍成君默了一瞬,仿佛并没有太多意外,语声静得有些寒寂。
“陛下有诺,异日诛灭霍氏之时,放过婢子的寡母和幼弟。”
“呵……”闻言,霍成君竟是轻轻地笑出了声。那般干哑的嗓音,笑起来是异样的沧桑沉嗡。
——血脉至亲,自然比她这个主仆之份的外人要紧,原也无可厚非啊。
室中静了一会儿,两相无言。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问,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世上,有些背叛,可以理解,却无法原谅。
“自那时起,阿母送给宫的东西,你便统统收了起来,全为今日拿出来作罪证了?”良久之后,再开口时,她神情已是极静,再看不出多少起伏。
“嗯,”双十年华的侍婢,垂着螓着,亦静静地点头,声音极轻——“还有夫人近几日送来的信件,皆是道出府中困境,请殿下相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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