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里之月(2 / 2)
他,新奇的玩具,好吃糖果,书本、文具,雪莱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再后来甚至不再特地解释,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洛伊把那艘小巧的帆船立在胸口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这间宽敞的书房本来是属于府邸的主人,却随处可见他从小到大留下的痕迹,甚至还专门有一个书柜放着他的功课习作,他以为已经是一堆废纸,但都被好好收纳起来。他无所不能的兄长在这方面笨拙得要命,任由他堪称恶毒地曲解,却从不为自己辩护。
其实只要他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就不难发现,可为什么当初就非要顽固地认为他是被放弃和被忽略的呢,怀抱恶意的假想负隅抵抗,为了好笑又可怜的尊严。
他正闭上眼睛思索,沃尔夫冈敲了敲门,说雪莱给他留了一个东西。
老人拿来一个布团,包裹得很随意,不像是雪莱的风格。洛伊有些疑惑,沃尔夫冈说这是刚才行刑者的约瑟夫特地送来的,洛伊更疑惑了。
他一层一层打开素色的粗布,包得很厚,总也拆不完,他没来由开始紧张,呼吸都急促起来。直到露出最里层,起初脑海空白了一瞬,难以置信了好一阵,随后才缓缓伸出手,指尖谨慎触摸上去,好像稍微用点力就会散成灰似的。
沃尔夫冈没有出声,静静地在一边陪着他。大病初愈的青年怔怔地看着膝上的物件出神,肩膀微微颤抖,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洛伊的时候,那个瘦小无助的孩子,惶恐地躲在哥哥身后,在最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已经吃够了比别人几辈子都多的苦,却还要倔强地瞪着大眼睛,一副不肯服输的样子。
洛伊终于艰难地抬起手,拔出了锈迹斑斑的插销,打开了盒盖。
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除了被时间磨蚀得不成样子,已经失去了原本光鲜的外表,积了一层灰,如果不是这样,洛伊几乎都要以为这十年的时间都要不复存在了。那一天他看了它最后一眼,将它永远埋在地底,而如今又再次开启,好像还能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面上传来的雨声,下水道咕隆咕隆地吞咽。在这与往常无甚分别的夜里,他看见了一只鸟向着已经失去的太阳飞翔,然后死在荆棘里。
他总以为他看见了自己的未来,通向光明的路已经被截断。但他还活着,长高、长大,见过了夏日的繁星,在书本里看过上百种蝴蝶的翅膀,虫鸣隐藏在缤纷的花丛中,秋风吹过时树叶变成金黄,大雪落下有簌簌响动。
如果你也能来到这样的世界就好了。
沃尔夫冈适时递给他一张手巾,很想伸出手安抚一下那方不断抽动的脊背,但他终究没有做,人从来都不该认为自己能替他人消除痛苦,无法感同身受便无法劝他忘怀。他所能给予的最大尊重,就是在这里安静地陪着他,此刻他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雪莱要刻意出门在外的时候把这个记忆还给洛伊,猫科都是喜欢藏起来自己舔舐伤口的自尊怪物。
他微微错了错身,看见洛伊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标本,里面端正地别着一只蝴蝶。眼泪已经将相框里的灰尘都洗去,隐约可以看见蝶翼残留的颜色。
“这很美,不是吗?”沃尔夫冈轻声道。
洛伊抬起脸看向他,眼眶和鼻头还是泛红的,噙着泪的眼睛冒着水光,吸了吸鼻子,眼下的湿痕还没干,却朝他笑了。那笑容过于粲然,就像快要融化的雪映上朝阳,令人情不自禁被感染,报以莞尔。
“您现在想怎么做?”沃尔夫冈又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巾替他擦脸,笑着问。
“怎么做都可以吗?”洛伊的鼻子还堵着。
“大人吩咐过,都随您高兴。”
洛伊眼珠转了转:“花园里还有空地吗?一小块就可以,景色好一些的。”
“应该有的,亨利会很清楚。您难道想再把它埋起来?”
洛伊低下头,摩挲着漆色都掉光的小盒子,盒盖的一角还有些浅浅的划痕,“佐伊”的名字刻得清隽秀气,“洛伊”则歪歪扭扭跟虫子爬过去似的,两个挨在一起就像一个懂事的哥哥牵着调皮的弟弟,还要一路帮他遮挡风雨,他们只活在这块狭小的天地里,好像这样就不会分离。
“我想好好给他做一个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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