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卦(1 / 3)
洛城外的官道上来来往往嘈杂热闹,洛言之伸手把马车帘子掀开半边,被烈日灼得眯了眯眼,又放下了。
自出京后,他一路向北至今已有两月。
洛家家大业大,他虽是庶出,及冠后也分到几间茶庄田地。洛城离京城较远,地势偏僻,但好在风景秀丽,人情淳朴,十分合他心意。他推却了父亲要他入少府寺当值的差事后,暂时又没有别的打算,便想到了自己在洛城的这间住处。
一路上行车虽不着急,打尖住店也是最好的,可到底舟车劳顿免不了困倦,眼下只想先进城回府里好好休息几日,管他熟人旧友一概不见。
本是这么打算的。
直到进了屋落了座,茶才喝了一口,便有下人进来通禀有人求见。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才知道来不是别人,乃是与他身出同门却不愿在朝为官,一早便混迹江湖的师弟淮二。这人也不知怎么得着消息,听说他要回洛城,竟比他还早到了几日,洛言之前脚才进城,淮二后脚便迈进了洛府的门槛。
“洛师兄,真是好久不见啊。”人未到声先至,声大得像是要唱戏,还得是最卖力压轴那的一嗓子。
先是一只草鞋迈进屋,只见那少年郎明目皓齿,生得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皮囊,多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头戴木簪身着麻布衣,腰上斜跨一木箱,插两把桃木剑,身后绑着淮半仙的旗,也身上不知挂了多少东西,走路都带着响儿。
若非手上拿着洛言之当年亲手递交的信物,任谁也不敢把这么一位一看就是招摇撞骗的人放进来。
洛言之揉着额角,心道怎么就被这货给缠上了,忍着倦意道:“原来是淮师弟你,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这儿才回府,也不曾准备什么茶水,难免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淮二打了个冷颤,打断他:“你说话还是这么文绉绉,怪恶心人的。”
洛言之道:“师弟你来也来了,人也见过了,叙旧还是改日吧。”
“不闹了不闹了,我来找你当然是有正事的。”
淮二把身上那东一串西一串、叮了锒铛地摘了扔在一旁,一身轻松,拽了张椅子坐下,再拎着茶壶痛快地灌了个饱,半点不客气。洛言之眼皮跳了一跳,心里琢磨着那把壶该扔了还是该埋了。
淮二放下壶道:“师弟我此番前来,是想请师兄随我一起浪迹江湖,逍遥快活的。”
洛言之伸手一指:“门在那边儿,请便。壶也带上,不送。”
淮二道:“我认真的!你的才学本领远在我之上,被那么一个小小的朝堂困住实在是可惜,一早我就不想你回去报考什么功名,真不知道那个破朝廷有什么好的,现在好不容易辞官回来了,你还真打算再回去啊?”
洛言之扫了一眼地上一堆破烂:“我看你所谓的混迹江湖,和路边算命的也差不了多少。”
淮二道:“这就是江湖的好了,管你路边要饭还是招摇撞骗的,海纳百川都容得下。倒是师兄你,你说你即不为功名也不为利禄,干啥非要挤破头去掺和那趟浑水,不要命啦?”
管家沏了新茶端上来,洛言之喝了半杯润润喉,方才道:“我问你,你可还记得当年师父要你我下山时,出的考题是什么?”
“天下何人可为帝。”淮二说完,脸色登时一苦,“历来出师的他都这么问,你莫不是当真了?”
“我记着你答的是,才学与品德。”洛言之摩挲着杯沿,似有所思,“若在富饶盛世不失为明君,可谗言多了也难免昏庸,优柔寡断。我答的是胆识与气魄,可这也不好,独断专行,一步走歪便成了暴君。”
淮二道:“就算是答的是草包废物,师父也会让咱俩出师的。”
“对,”洛言之笑了笑,“可我就是喜欢钻牛角尖,非要找个答案出来不可。”
淮二道:“人无完人,若真有十全十美,也只能是神仙下凡了。况且现在天下太平,就算皇帝真是个草包也能当个像模像样,你又何必纠结这个。莫非你还能把水搅浑,再从里面挑出个天下无双的帝王来不成?”
洛言之眼里含着笑,语调是素来的风轻云淡:“倒也未尝不可。”
淮二想起第一眼见到自己这位师兄时,连卦都不必算,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居然这么不省油。
他干笑两声,声都降了几分下去:“我不指望师兄您飞黄腾达的时候捎带上你师弟我,万一抄家了也千万别说咱俩认识。”
洛言之心里舒坦了几分,道:“玩笑话罢了,莫当真。”
淮二:“呵呵,是挺好笑。”心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洛言之道:“我这几年来一直在想,师父他问的是究竟是何人可为帝,还是何人可使这太平盛世千秋万代?你也说天下太平时,就算皇帝是个草包也不妨碍什么,那世人为何还需要一个远在天边,即看不着也摸不着的天子?”
淮二咋舌,道:“您日后若是被人听见这话,要砍脑袋,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