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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大红酸枝高束腰香几上放着错银祥云纹香炉,烟锁银炉香韵,连晨曦也迷失方向地被溶为一地光晕。
晏怜绪凝望着楼月璃的眼神渐渐亮起来,神色更是温和恭顺,太阳穴下的一抹嫣红如同断霞斜照。
「有话快说。」楼月璃催促道。
那人沉声道:「之前礼部尚书大人命我们运送的镳银……被劫了。」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晏怜绪也听得出这想必是发生了大事,然而楼月璃却依然是面不改容。
手中的螺子黛轻勾晏怜绪的眉梢,不偏不倚地勾出长眉入鬓,皓腕稳定得彷佛是以钢铁铸成,楼月璃云淡风轻地道:「查出什麽了?」
「楼爷吩咐我们不按平日的路线,改行桂阳外的秋梧山林道,没想到那里早就有埋伏了,镳队里应该是有人里应外合。」
楼月璃水眸流转,微笑道:「先别打草惊蛇,待会我亲自修书一封予梵苍侯,请侯爷在礼部尚书大人面前替我拖延一阵子。」
「楼爷打算怎麽处理之前那些私下售卖五石散的手下?」
楼月璃放下螺子黛,端详着晏怜绪的脸容,又抬手为晏怜绪的眉峰多画几笔,他淡然道:「把五石散加到他们的食物里,待他们成瘾後再以五石散威胁他们,到时候不愁从他们嘴里撬不出东西。」
他靠得很近,晏怜绪可以清晰地感到那馨香气息在眼帘上徘徊不散,偏生那气息却在吐出这般凶狠的命令。
那人恭敬地鞠身道:「是的,属下告退。」
待那人退下之後,楼月璃站起来,以缠枝玉莲发梳抹了点桂花发油,温柔地为晏怜绪梳理一头坠地的香丝乌云。
竹风透窗纱,残香泪蜡溅落茶几,长发一梳到底,晏怜绪看着铜镜里的楼月璃,踟蹰片刻,还是问道:「是发生了什麽事吗?」
楼月璃头也不抬,只是不甚在意地点头,继续专心致志地梳发,梳了一遍又一遍,眼神认真得彷佛他的世界只剩下晏怜绪的长发。
他惯於执刀杀人,手指也极为灵巧,轻易地为晏怜绪挽起高髻盘云。
晏怜绪却是愁眉深锁,暗地里紧握拳头,不时偷眼看着楼月璃的左耳—谁也知道楼月璃的听力每况愈下,他快要压不住手下那群牛鬼蛇神了。
幸好程大夫快要找到耳蛊了。
希望不会为时已晚。
楼月璃在红木雕杏林春燕妆奁里千挑百选,总算挑出一根金镂凤穿牡丹挑心。他把挑心插在晏怜绪的发髻上,再三调整角度,神态认真得近乎偏执。
终於,楼月璃轻轻扶着晏怜绪的肩膀,让晏怜绪面向铜镜,反覆看着这个他亲手打造的漂亮娃娃,这才勾起唇角,满意地笑了。
满户香风,珠帘镂曳,映得楼月璃的容颜忽明忽暗,如同一头吃人的鬼魅,他含笑看着镜里的爱妾,柔声道:「以後你什麽也不用担心,只需要长长久久地当我的怜夫人就可以了。」
晏怜绪呆呆地瞧着镜里的成双成对,终究还是默默地点头。
烟澹雨蒙,水飘落花,洗尽五云台榭楼阁。
晏怜绪送了楼月璃出门後不久,外面便稀稀落落地下起雨来。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阅琴谱,听着竹雨萧萧,然而他根本没有把琴谱看在眼里。
他满心想的也是楼月璃。
多年以来,楼月璃吃过多少的苦头才可以吐气扬眉,而他的残废却日渐严重,扯着他再度往深渊坠落。
楼月璃很少对晏怜绪提起他的事情,但晏怜绪知道他一向暴戾凶狠,杀人如麻,不知道结下了多少梁子,要是他真的成了残废,下场一定非常悲惨。
晏怜绪疲倦地斜靠玉枕砚屏,指节轻敲琴谱,心事重重地看着轻云过雨,炎晖初减。
「怜夫人……怜夫人。」夕雾的呼唤使晏怜绪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夕雾已经走进内室,她正站在床边,颇有忧色地看着晏怜绪。
「怎麽了?」晏怜绪合起手中的琴谱。
夕雾柔柔地道:「刚才奴婢敲了几次门,没听到您的回应,奴婢才斗胆进来。」
「有什麽事找我?」
夕雾踌躇片刻,回答道:「冰弦已经用完了。」
上次晏怜绪给楼月璃弹琴时,樱笋的角弦突然断裂,之後晏怜绪便叫夕雾从凤临城里带来的包袱里找出冰弦,好让他给樱笋续弦。
晏怜绪对樱笋和璇花悉心爱护至极,绝对不会厚此薄彼,两者同是以最上佳的冰弦相配,偏偏现在冰弦却用完了。
冰弦极为名贵,晏怜绪记得定屏城里只有清灵乐坊出售,可是他也知道夕雾对定屏城不太熟悉,而现在楼府下人恐怕不会乐意为夕雾带路。
晏怜绪抿了抿唇,他本想说随便找一根琴弦给樱笋续上,但终究还是舍不得。
寻常琴弦怎麽配得上樱笋。
就算樱笋曾经在那种不堪的宴会上奏音,樱笋依然是举世无双的樱笋,绝对不会因为一点点的过失而出现暇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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