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 / 3)
作过男子的揖礼,晏怜绪的动作难免有点生疏。
但他知道自己会习惯的。
柳暗披风,桑柔宿雨,峰峦杳霭渐现新晴断虹。
晏怜绪眺望马车驶远,溅起朵朵水花,如同雨霁里盛放的芙蓉。
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晏怜绪才独自撑着伞,一步步地走回家里。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屈指数春来,弹指惊春去,回首一舫半帘山色,转眼却已是两岸秋荫,红染云机翠锦,又是一冬胭脂雪落。
琴川远离尘嚣,好些消息要一段时间之後才辗转传到这里。
听说外面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听说一切尘埃落定後,曲家还是站得稳稳当当,依然是陛下最信任的商贾世家。
然而,这些也与晏怜绪无关。
他心系的,只有那个未归之人而已。
庭院里的青桐日复一日地茁壮成长,晏怜绪的生活也很安稳。他按时服药,天天忙於斫琴和写曲子,为花圃里的群花修剪枝节,也会有几个小孩子找他习琴,闲时他则会健身强体,或者是到李琴师 的家里作客。
虽然赚得不多,但总算足以糊口,有空晏怜绪也会多买一碟白切鸡犒赏自己。?
临走之前,曲雪珑留下了不少珍稀的药材,他也把那本深蓝的书簿送给晏怜绪,里面记载着不少药方,有助晏怜绪进一步康复。
晏怜绪没有找来下人侍候起居,事事也是亲力亲为。每次他打扫家里时,总会打扫曲雪珑之前居住 的房间。
小小的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留下任何曲雪珑的东西,彷佛从未有人在这里住过,但晏怜绪往往打扫得格外仔细,就像里面的人终有一天是会回来的。
每隔一个多月,凤临城也会捎来一封飞鸽传书,卷起的信纸总是夹着一朵娇艳如初的乾花。
槐夏薰风,绛榴花映庭柯,曲雪珑的来信里带着一朵千瓣红桃,信上提到曲清淮诞下一个儿子,母子平安,儿子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林叶吟秋,丹桂香风发,曲雪珑送给晏怜绪一朵银叶桂,信上提及他把夕雾认作义妹,让夕雾入了曲家的族谱。从前夕雾已经是曲雪珑的左膀右臂,今後她将会帮助曲清淮和她的丈夫打理曲家。?
冬晴无雪,梅梢糁嫩红,曲雪珑捎来一朵玉蝶梅,信纸上只简单地写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又是一年春。
微雨过,残梅飞尽,频沾泥污。
澄霁远岫青苍,小巷深处枝枝海石榴。
双双习琴之後,晏怜绪惯常地带着双双回家,心里想着适才从茶馆里的旅人身上听来的消息。
从去年冬天起,权势正是如日中天的曲雪珑已经开始急流勇退,卸下曲家的重担,把家业逐步交予愈来愈合作无间的曲清淮和夕雾。
晏怜绪心不在焉地敲响木门,当李夫人抱着襁褓里的小儿子前来应门时,晏怜绪不意听到门里传来李琴师的琴声。
只是听了几个音节,晏怜绪就呆住了—
他擅於即兴创作,记忆力也是极佳,从来不会忘记在哪里创作过哪首曲子。
此刻李琴师弹的竟然是多年前晏怜绪在断桥残雪弹过的一曲。
在那一瞬间,晏怜绪好像懂得了什麽。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向李夫人颤声道:「这曲子是……」?
李夫人过了一阵子才明白晏怜绪在问什麽,她温柔地笑道:「那时候你患了疯病,每天只能被绑在房间里,无时无刻也在发狂,曲公子时常弹这曲子安抚你的情绪,我的丈夫不知不觉也记住了。」
终於找到最後一块碎片了。
那些疑惑,那些不解,尽皆化作乌有。
李夫人好像还说了什麽,晏怜绪却已经没有听清楚,他只是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穿过桃花雨闹,杨柳风轻,晓莺唤起旧时幽梦,晏怜绪仰头看着花径新霁,新枝媚斜日。
原来当年断桥下春酿风流,梨雪淡白时,他们之间早已有过惊鸿一瞥。
那时候,谁会料到後来的情根深种,悲欢离合呢?
晏怜绪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却不禁哭起来。
式微,式微,胡不归?
蒙蒙细雨似有若无,烟娇雾湿,花事尚浅,墙角红梅未开遍,小桃才数点。
沿着小巷回家後,晏怜绪收到了来自凤临城的久违书信,绘花金笺里只卷着一朵洁白的蝴蝶兰。?
晏怜绪看了蝴蝶兰很久很久,然後低头抚弄解霜,弹奏那年断桥残雪的一曲。
琴声清幽,早已洗尽少年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缠绵入骨的婉转相思。
风卷珠帘,无端柳絮,飞到绣床边。
一曲刚歇,晏怜绪不意抬头,只见不知何时一个雪衣佳人正凝伫门口的梨花树下,温柔地看着他。
晓露泪痕未褪,晏怜绪站起来,他手执那朵蝴蝶兰,渐渐绽放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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