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柒(2 / 2)
到寝殿里,他绕到紫檀木边座嵌珐琅桃鹤图插屏後,打开床畔的切金浓梨地平莳绘老梅木箱。
木箱里只摆放着几样东西,一枚紫磨金指环丶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翠蓝樗蒲锦罩衣和一双丹绨丝履,是仅有的漱玉从蕊珠阁里带走的东西。
柳絮池台淡淡风,池面杏花红透影,漱玉合起眼睛,把那件罩衣拥入怀中。
他抱得那麽紧,脸颊毫无缝隙地贴着柔软的衣料,彷佛只要抱得够紧,那他还可以挽留一点点裴梦瑶的情意,还可以重温被裴梦瑶拥抱的过往。
过了那麽多年,裴梦瑶的体温早已消失得一乾二净,只剩下冰凉的薰香气味,那双丹绨丝履也是如此残旧,连边缘也开线了,漱玉描画的山樱红苞早已模糊不清。
花无百日红,漱玉再是细心保养,情意也罢,俗物也罢,终究会有破旧褪色的一天,谁也无法逆转时光,把岁月永远终止在花开灿烂的瞬间。
然而,当时裴梦瑶如何笑吟吟地把丝履还给漱玉,问到漱玉的名字,那一幕幕漱玉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在大理寺里苦苦等候裴梦瑶的晚上,在海棠馆里等待自裁的晚上,在望舒殿里望穿秋水的晚上,漱玉就是靠着那些记忆支撑着,使自己不要倒下来。
残香犹暖绣薰笼,愁眉淡远峰,怨目明秋水,珠泪一颗颗地滑落在那件罩衣上,只留下几缕淡不可见的泪痕。
漱玉知道的,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但漱玉多麽想要回到那时候啊。
楼殿无人春昼长,绣幕珊瑚鈎,春开翡翠楼,漱玉娇倚钿箜篌,抬头看着镜台里的自己,轻鬟半拥钗横玉,秀眉蹙破春山远,瘦尽玉肌清彻骨,早已是面目全非。
本该单人匹马十天可以走完的路程,因为是皇后和贵妃一同出门,浩浩荡荡地带上了一大群宫女阍寺,由金吾卫沿路亲自护送,一路上有着驻跸重防,沿途所经的城镇的节度使也会领旨迎接凤驾,所以差不多要花上两个月。
一开始众人一直赶路,往往夜里到达驿馆,第二天的黎明时份就要出发,因此漱玉一直没有机会正式向贺兰若之请安。
直到行程的第七天,因为要换马的缘故,车马将会在荣都的驿馆停留一天。
一夜无话,翌日一楼明月千山晓,山矗矗,水潾潾,漱玉早早起来,卷帐却薰笼,他如常地梳妆更衣,柳叶来眉上,桃花落脸红,红晕香腮粉浅匀,前往贺兰若之暂住的西厢请安。
虽然漱玉还是困在驿站里,但至少是离开了皇宫,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望之生厌的望舒殿和素馨园,身边的一切好像也变得格外生机盎然,蝉鸣盈耳,万苞凝露,宛若香点胭脂。
走过满地落花红带雨,绿云翻翠浪,水急转梦溪,漱玉来到西厢的半月门前,他偷偷咽下刚才背着茶茶采摘的樱桃,然後立即敛起笑容,又成为了平日不苟言笑的嫣贵妃。
樱桃尚未成熟,尝起来酸得很,但也使舌底生津。
通传之後,宫人领着漱玉走到西厢的偏厅里,漱玉却没有像往常般看到几重竹帘。
舞庭槐荫转,新梢吐绿,冰麝芙蓉馥,朱窗下盆榴红烁,贺兰若之安然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云髻高堆,肤若凝脂,仪表落落大方,她正在绣棚子上专心致志地刺绣,不时跟旁边的宫女谈笑几句。
贺兰若之比之前更是丰腴,虽然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但她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
漱玉在雕祥云纹门槛面前停下脚步,他深深地低下头,双手绞紧衣带,不敢直视贺兰若之。
贺兰若之爽朗地笑道:「这里是驿站,山高皇帝远,可就是由我作主了。天气如此炎热,我索性作主命人撤去竹帘,贵妃请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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